Nature Medicine:解偶联肿瘤负荷与全身消耗:HIF2抑制剂为治疗肾癌提供新范式

  • 2025-12-04 00:00
  • 来源:医药资讯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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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忽视的 副作用 与意外的转机

故事的起点,始于一种名为 ccRCC 的癌症及其标志性的遗传缺陷。绝大多数 ccRCC 的发生,源于VHL抑癌基因(von Hippel Lindau tumor suppressor gene)的失活。VHL 蛋白在细胞内的核心职能,是作为 E3 泛素连接酶的底物识别亚基,负责给缺氧诱导因子(Hypoxia-inducible factor, HIF)打上 死亡标签 ,使其在氧气充足时被降解。当 VHL 功能缺失时,HIF-2 (HIF2 transcription factor 的亚基)会在细胞内异常积累,即使在富氧环境下也误以为细胞处于缺氧状态,从而疯狂启动一系列促癌基因的转录,包括内皮生长因子(VEGF)。这也是为何抗血管生成药物成为治疗基石的分子基础。

然而,研究人员在使用一种名为PT2399的 HIF2 变构抑制剂(allosteric HIF2 inhibitor)进行动物实验时,观察到了一个令人困惑却又充满希望的现象。在利用 OSRC-2VHL / 肾系构建的小鼠原位肿瘤模型中,研究人员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:这些荷瘤小鼠会迅速发展出严重的恶病质。它们的体重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,以至于在肿瘤长得足够大以评估药物对肿瘤体积影响之前,小鼠就已经因为过度消瘦而不得不接受安乐死。

这种通常被视为实验 障碍 的现象,却敏锐地被研究人员捕捉为研究契机。他们调整了实验设计:当荷瘤小鼠体重减轻超过 10% 时,随机分组给予 PT2399 或溶剂对照。

奇迹发生了。数据显示,接受 PT2399 治疗的小鼠,其体重迅速反弹。相比之下,对照组小鼠的体重则继续呈自由落体式下降,直至死亡。最令人深思的是,当研究人员在治疗第 6 天解剖小鼠时发现,PT2399 治疗组的肿瘤体积并没有比对照组小,甚至在数值趋势上还略大一些。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数据差异,它暗示了一个深刻的生物学逻辑:HIF2 抑制剂对恶病质的逆转作用,是药效动力学(pharmacodynamic)的直接体现,而并非肿瘤体积缩小的继发后果。

换句话说,药物切断了肿瘤向身体发出的 消瘦指令 ,而不是先杀死了肿瘤才停止了指令。印迹分析(Immunoblot analysis)进一步证实,PT2399 确实在分子水平上发挥了作用。肿瘤组织中 Cyclin D1、NDRG1 以及 HIF2 自身的蛋白水平显著下调,这些都是 HIF2 通路被有效抑制的经典标志。这意味着,我们可能找到了一把能直接阻断癌症恶病质的 分子手术刀 。

分子钓鱼:谁是那个 坏信使 ?

如果说 HIF2 是发号施令的 司令部 ,那么必定有一个或多个 信使 被分泌到血液中,前往脂肪和肌肉组织执行 由于缺氧(实际上是假性缺氧),我们需要调动全身储备 的错误命令。为了捕捉这个难以捉摸的信使,研究人员设计了一个巧妙的蛋白质组学实验。他们将一种混杂生物素连接酶(promiscuous biotin ligase, BirA)与内质网(ER)定位信号融合,导入到 OSRC-2 细胞中。

这个 BirA-ER 融合蛋白就像一个尽职的守门员,会给所有流经分泌途径的蛋白质打上生物素(biotin)的标签。通过这种策略,研究人员可以利用链霉亲和素(streptavidin)富集细胞分泌的蛋白质,再利用液相色谱串联质谱(LC MS/MS)进行鉴定。为了筛选出真正的罪魁祸首,他们引入了另一个参照系:786-O 细胞。这同样是一种VHL缺失的肾癌细胞,但它在小鼠模型中却不会引发严重的恶病质。对比分析的结果如同一张藏宝图。

研究人员重点关注了那些在 OSRC-2 细胞中被 PT2399 显著抑制,且在 OSRC-2 中表达量远高于 786-O 的分泌蛋白。在质谱数据的火山图(Volcano plots)上,几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出来:IGFBP3、GDF15、IL-6,以及相关蛋白(Parathyroid hormone-related protein,PTHrP)。GDF15 和 IL-6 此前已被广泛报道与癌症恶病质有关。然而,数据并未支持它们是本模型中的核心驱动者:GDF15 的 mRNA 和蛋白水平并未受到 PT2399 的显著抑制,且其在 无恶病质 的 786-O 细胞中的表达甚至高于 OSRC-2 细胞。

同样,IL-6 的转录也未被 HIF2 抑制剂阻断。目光最终聚焦在了 PTHrP 上。编码该蛋白的基因PTHLH,位于染色体 12p 的一个扩增区域上。这与 ccRCC 的遗传特征高度吻合。更重要的是,研究数据表明,PTHLH是 HIF2 的直接转录靶点。染色质免疫沉淀测序(ChIP seq)数据显示,HIF2 直接结合在PTHLH基因的调控区域。在精密核飞机测序(PRO-seq)实验中,仅在 PT2399 处理2 小时后,PTHLH位点的 RNA 聚合酶 II 招募就急剧减少,证明其转录被迅速关闭。这种响应速度之快,完全符合直接靶基因的特征。

必要的裁决:基因编辑定乾坤

研究人员利用 CRISPR-Cas9 基因编辑技术,进行了严格的 必要性 和 充分性 验证。首先是必要性验证。研究人员敲除了 OSRC-2 细胞中的PTHLH基因。结果令人印象深刻:接种了PTHLH敲除细胞的小鼠,即便肿瘤负荷巨大,也完全没有出现恶病质的迹象。它们活到了实验的终点(第 57 天),体重保持稳定,血钙水平正常。而接种对照组(sgAAVS1)细胞的小鼠,则早早因为体重暴跌和高钙血症而死亡。

这里有一个细节值得玩味:PTHLH敲除组的肿瘤实际上比对照组长得还要大。这再次有力地反驳了 体重下降是因为肿瘤消耗 的陈旧观点,证明了 PTHrP 介导的信号通路才是体重流失的元凶。接着是充分性验证。

既然 786-O 细胞不会引起恶病质,那么如果人为地让它表达 PTHrP,会发生什么?研究人员构建了多西环素(Doxycycline, DOX)诱导表达PTHLH的 786-O 细胞株。当荷瘤小鼠的饲料中加入 DOX 以开启 PTHrP 表达后,原本健康的 786-O 荷瘤小鼠迅速出现了灾难性的体重下降和高钙血症。生存曲线陡然下降,仿佛重演了 OSRC-2 模型的悲剧。而一旦撤去 DOX,关闭 PTHrP 的表达,小鼠的血钙迅速恢复正常,体重也开始稳步回升。

这一系列如同开关般的操控实验,提供了生物学中最强有力的证据:在 HIF2 驱动的肾癌模型中,PTHrP 的上调对于恶病质和高钙血症的发生,既是必要的,也是充分的。

脂肪的燃烧:不仅仅是厌食

恶病质的临床表现往往被简单归结为 吃不下,瘦得快 。但在这项研究中,通过代谢笼(metabolic cages)进行的详细监测揭示了更深层的病理生理机制。研究人员发现,OSRC-2 荷瘤小鼠的每日进食量与非荷瘤小鼠相比并没有显著差异。

然而,磁共振波谱(MRS)体成分扫描显示,溶剂处理组小鼠的脂肪量(Fat mass)出现了惊人的丢失,而瘦体重(Lean mass,主要代表肌肉)在早期相对保留。利用协方差分析(ANCOVA)校正初始体重的影响后,数据显示 PT2399 治疗组显著保留了腹股沟和附睾的白色脂肪组织(iWAT 和 eWAT)。更深入的组织学分析揭示了脂肪组织的 棕色化 (browning)现象:在未经治疗的恶病质小鼠中,原本储存脂质的大单泡白色脂肪细胞,转变成了含有多房脂滴的米色/棕色脂肪细胞,且高表达解偶联蛋白1(Ucp1)。

Ucp1 是一个能够让线粒体 空转 的蛋白,它将氧化磷酸化的能量以热能形式耗散,而不是生成 ATP。这意味着,肿瘤通过 PTHrP 向脂肪组织下达了 燃烧 的命令。这不仅仅是能量的浪费,更是身体储备的病理性动员。PT2399 治疗有效地阻断了 Ucp1 的上调,逆转了这种异常的产热程序。虽然早期主要表现为脂肪丢失,但在实验后期,通过 ANCOVA 分析也观察到了肌肉组织的受累。腓肠肌(gastrocnemius)质量在 PT2399 治疗组中得到了显著保留。这提示我们,脂肪组织的消耗可能发生在肌肉萎缩之前,或者是恶病质早期的主要驱动事件。

钙与肉:一种微妙的分离

PTHrP 的全称是甲状旁腺激素相关蛋白,它最著名的功能是引起体液性高钙血症(humoral hypercalcemia)。那么,小鼠的消瘦是否仅仅是高钙血症导致的继发症状(例如高钙引起的恶心、呕吐)?为了厘清这两者的关系,研究人员进行了一项巧妙的药物拆分实验。他们使用了唑来膦酸(Zoledronic acid, ZOL) 一种强效的破骨细胞抑制剂,常用于治疗骨转移和高钙血症。

结果显示,ZOL 治疗迅速且完全地纠正了小鼠的高钙血症,血钙水平在 3-4 天内就降至正常范围。然而,令人遗憾的是,ZOL 对体重减轻完全无效。小鼠的体重依然在下降,最终死于严重的恶病质。这一结果至关重要。它告诉我们,虽然 PTHrP 同时引起了高钙血症和恶病质,但这两种下游效应是可以分离的。仅仅纠正血钙(临床上常见的对症处理)并不能阻断导致消瘦的代谢灾难。只有在上游阻断 HIF2,或者直接阻断 PTHrP 对脂肪/肌肉的信号传导,才能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。

从实验室到临床:数据的一致性

这项研究最令人信服的部分,在于其扎实的临床队列分析。研究人员收集了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(Dana-Farber Cancer Institute)多项临床试验的患者样本。这些患者接受了新型 HIF2 变构抑制剂 Belzutifan或处于临床开发阶段的 NKT2152 的治疗。

作为对照,研究还纳入了接受免疫检查点抑制剂(ICI)或 VEGF 受体酪氨酸(TKI)治疗的患者队列。首先,血浆分析证实,ccRCC 患者的循环 PTHrP 水平显著高于健康志愿者。而且,基线 PTHrP 水平越高,患者的骨骼肌指数(Skeletal muscle index)越低,这直接将高 PTHrP 与肌肉减少症(sarcopenia)联系了起来。在治疗反应上,数据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:

生物标志物的响应:

接受 Belzutifan 或NKT2152治疗的患者,其血浆 PTHrP 水平呈现出快速、显著的下降。这种下降与血钙水平的正常化紧密相关。而在 ICI 或 VEGF-TKI 治疗组中,PTHrP 水平未见明显下降。

体重的变化:

关键的数据在于体重。接受 HIF2 抑制剂治疗的患者,在治疗后的一个月及三个月内,体重呈现出明显的增加趋势。相比之下,ICI 治疗组体重无明显变化,而 VEGF-TKI 治疗组(这类药物常引起腹泻等副作用)体重甚至有所下降。

独立于肿瘤缩小的获益:

如同在小鼠模型中观察到的那样,研究人员在临床数据中也发现,患者体重的增加并不完全依赖于肿瘤的客观缓解(Objective tumor shrinkage)。即便是那些被评估为疾病稳定(Stable Disease, SD)甚至疾病进展(Progressive Disease, PD)的患者,只要使用了 HIF2 抑制剂,其体重也常有回升。

这一点对于临床实践具有极大的启示意义。通常我们认为,只有肿瘤缩小了,病人的状态才会好转。但 HIF2 抑制剂的数据表明,通过阻断恶病质的驱动因子,我们可以在肿瘤负荷尚未明显减轻的情况下,率先改善患者的全身代谢状态和生活质量。

特别是对于 NKT2152 治疗队列的细分分析显示,基线 PTHrP 水平最高的患者组(Group 3),尽管拥有最大的肿瘤负荷和最差的预后特征,但在接受治疗后,其体重增加和血钙纠正的幅度却是最大的。这提示 PTHrP 水平高可能不仅是预后不良的标志,更是预测患者能否从 HIF2 抑制剂改善恶病质中获益的生物标志物。

重新定义治疗目标

这项发表于《自然-医学》的研究,其意义远超出了发现一个新的药物靶点。它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癌症治疗的底层逻辑。肿瘤与其宿主的对话。

癌症不仅仅是一团失控增殖的细胞,它是一个通过分泌因子不断重塑宿主代谢环境的 流氓器官 。ccRCC 利用 HIF2 通路的失调,不仅为自己构建了丰富的血管网(通过 VEGF),还通过 PTHrP 劫持了机体的能量储备系统。这种 系统性掠夺 是晚期癌症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。HIF2 抑制剂的出现,实际上切断了肿瘤对宿主的这种恶意通讯。治疗终点的多维化。

在传统的肿瘤药物研发中,RECIST 标准(实体瘤疗效评价标准)即肿瘤体积的缩小,是衡量药物有效的金标准。然而,本研究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:药物可以在不立即缩小肿瘤的情况下,显著逆转恶病质。对于晚期患者而言,体重回升、体能恢复、生活自理能力的提高,其意义往往不亚于肿瘤缩小几毫米。未来的临床试验是否应该将恶病质的改善纳入更重要的次要终点?机制驱动的支持治疗。

目前针对癌症恶病质的治疗手段极其匮乏,多局限于支持或尝试性的食欲刺激剂。本研究证明了 PTHrP 是一个明确的分子驱动力。这为开发针对 PTHrP 或其受体的中和抗体,或者利用 GDF15 拮抗剂(针对其他类型的恶病质),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。正如研究人员在讨论中所展望的,未来我们或许可以通过测量血浆中的 PTHrP 和 GDF15 水平,为患者量身定制 抗恶病质 的方案。HIF 通路的广阔前景。

尽管本研究主要聚焦于肾癌,但泛癌种转录组分析(Pan-cancer transcriptomic analysis)显示,PTHLH的表达在头颈部鳞状细胞癌、肺鳞癌等多种肿瘤中也与 HIF 转录特征高度相关。这意味着,HIF-PTHrP 这一轴线可能是一个跨癌种的恶病质通用机制。目前,针对 HIF-1 的药物开发滞后于 HIF-2 ,但这提示了巨大的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。

结语

科学探索的迷人之处,往往在于从 意外 中挖掘 必然 。当研究人员没有因为小鼠 意外 消瘦而放弃模型,当他们没有因为肿瘤未缩小就否定药物疗效时,真理的大门便悄然打开。

这项研究以详实的数据链条,从基因编辑细胞系到动物模型,再到临床患者样本,构建了一个逻辑严密的证据网络。它告诉我们:肾癌中的恶病质并非不可逆转的终局,而是 HIF2 这一致癌驱动因子所操控的特定代谢程序。既然是程序,就可以被重写。

随着 Belzutifan 等药物的临床应用,以及更多针对 HIF 通路和 PTHrP 的新药研发,我们有理由期待,未来的癌症治疗将不再是单纯的 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 ,而是能够通过精准阻断肿瘤的 掠夺信号 ,让患者更有尊严、更有质量地与疾病共存,甚至战胜疾病。这,或许才是精准医学最温暖的注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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